北京宣武医院近期报道一位 19 岁青年疑似患有阿尔茨海默病 (Jia et al. 2023)。这位患者 17 岁起出现记忆障碍，逐渐加重，不得不终止学业。宣武医院对他实施全面检查后，排除其他可能病因，根据美国国家衰老研究所与阿尔茨海默病协会（NIA-AA）标准 (McKhann et al. 2011)，诊断为“很可能（probable）阿尔茨海默病”。
大众印象中，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主要是老年人。事实上约有 5-10% 的患者会在 65 岁前出现症状，称为“早发型（early-onset）阿尔茨海默病”。30 岁前发病的患者，基本都携带直接导致阿尔茨海默病的基因突变。如之前报道的最年轻患者，21 岁发病，便找到了致病基因突变。宣武医院的患者未找到这样的基因突变，是其特殊之处。
有些网友平时不注意阿尔茨海默病研究领域信息，突然看到 19 岁患者，不禁会问：这是不是意味着阿尔茨海默病正在“年轻化”，从老年群体向更年轻的人群扩散？这种担忧言之过早。这位患者非常年轻，却只是单一的极端病例，无法代表整个患者群体，自然也无法说明容易患阿尔茨海默病人群的年龄起了变化。如果我们试图证明阿尔茨海默病正在“年轻化”，可靠的做法是广泛收集新患者发病时的年龄，再跟既往发病年龄比较，才能得出疾病发病年龄是否变化的结论。
如果继续深究，这位患者的诊断本身具有不确定性，并非百分之百肯定——不仅是“很可能阿尔茨海默病”的字面意思，更是现代医学、乃至科学的固有性质。
阿尔茨海默病长期依据患者的大脑病理学界定描述，准确诊断需要切取人脑组织检查，会对患者造成伤害，因此医生只能主要根据患者病史和临床表现诊断，难免与其他可能引起类似症状的疾病混淆。为了强调这种诊断方法的局限，诊断标准也在病名前相应添加“很可能”和“可能”（possible）的前缀，并指出证实阿尔茨海默病诊断需要参考神经病理学检查结果。
近年阿尔茨海默病的各种实验室、影像学辅助检测手段得到长足发展。检测内容基本围绕疾病神经病理学变化，使我们一定程度上无需人脑组织，也能够观察患者的神经病变情况，大大提高阿尔茨海默病的诊断准确性。宣武医院的 19 岁患者接受了此类检测，实验室和影像学结果却相悖。这或许能用年轻患者、检测方法解释，但反过来或许是错误诊断的蛛丝马迹。
此外，我们虽然掌握了多种阿尔茨海默病致病基因突变，但无法保证这些突变就是阿尔茨海默病的所有致病基因突变，可能存在其他我们尚不知晓的突变类型。如果这位患者携带了未知的阿尔茨海默病致病基因突变，符合 30 岁前发病的特征，只是我们暂时无法识别这种基因突变罢了。
一些外在因素同样是诊断不确定性的来源。疾病的诊断标准会随着我们对疾病的认识积累而不断完善，我们当下对阿尔茨海默病的定义，未必就能完全准确地描摹疾病。患者符合当前诊断标准，不意味着他确实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真正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临床表现也可能与当前诊断标准有出入。许多神经系统疾病发展时间长，症状逐渐出现。常常有病人发病初期临床表现不典型，需要等待进一步发展，才可准确诊断。宣武医院的患者再过几年，哪怕出现新症状、当前诊断被推翻，也毫不奇怪。所以病例报道者和评论者都强调这位患者需要长期追踪 (Perry 2023)，以明确诊断。
这位青年作为未携带已知致病基因突变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发病年龄确实吸睛，但仅此而已。由于其个体病例的非普遍性、诊断的不确定性，对医学界阿尔茨海默病的整体认知影响微乎其微。比起年龄，我们更应该关注他之后的追踪和治疗，以及病情发展和最终诊断——当然你也可以关注 阿尔茨海默病检测设备的销售数据。
最新消息：知名阿尔茨海默病学术网站 Alzforum 在 2 月 25 日 报道 了一项 新研究，分析美国 1905 年至 1930 年间出生老人的尸体解剖神经病理学检查结果。我还来不及阅读全文，从报道看其实根据临床表现诊断的阿尔茨海默病发病率在某些地区似乎正在下降，但研究发现疾病相关的病理学变化基本稳定——研究者推测发病率下降可能是更健康脑血管状态和民众更高教育水平的结果。这对我们不是好消息，中国一直是脑血管病大国。
参考文献
- Jia, Jianping, Yue Zhang, Yuqing Shi, Xuping Yin, Shiyuan Wang, Yan Li, Tan Zhao, Wenying Liu, Aihong Zhou, and Longfei Jia. 2023. “A 19-Year-Old Adolescent with Probable Alzheimer’s Disease.” Journal of Alzheimer’s Disease 91 (3): 915–22.
- McKhann, Guy M., David S. Knopman, Howard Chertkow, Bradley T. Hyman, Clifford R. Jack, Claudia H. Kawas, William E. Klunk, et al. 2011. “The Diagnosis of Dementia Due to Alzheimer’s Disease: Recommendations from the National Institute on Aging‐Alzheimer’s Association Workgroups on Diagnostic Guidelines for Alzheimer’s Disease.” Alzheimer’s & Dementia 7 (3): 263–69.
- Perry, George. 2023. “Alzheimer’s Disease: Not Just for the Aged?” Journal of Alzheimer’s Disease 91 (3): 923–24.